竹窗二筆
蓮池大師 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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般若咒

般若心經曰:「般若波羅蜜多,是大神咒,是大明咒,是無上咒,是無等等咒。」蓋指般若為咒,非指「揭諦揭諦」四句也。今人但知咒屬密部,而般若心經顯部也,是顯部亦咒也,此持咒家所忽焉而不察者也。又「阿彌陀佛」四字,悉皆梵語,使前人不加註釋,與大明、準提密部何別?今人但知大明、準提為咒,而彌陀佛名也。是佛名亦咒也,此持咒家所忽焉而不察者也。

儒童菩薩

相傳孔子號儒童菩薩。或曰:「吾夫子萬代斯文之祖,而童之。童之者,幼之也。幼之者,小之也。彼且幼小吾師,何怪乎儒之闢佛也!又僧號比丘。丘,夫子諱也。比者,並也。僧,佛弟子,而與夫子並。彼且弟子吾師,何怪乎儒之闢佛也!」是不然。童者,純一無偽之稱也。文殊為七佛師,而曰文殊師利童子;善財一生得無上菩提,而曰善財童子;乃至四十二位賢聖,有「童真住」,皆歎德之極,非幼小之謂也。故曰大人者,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。若夫比丘者,梵語也。梵語比丘,此云乞士,亦云破惡,亦云怖魔。比非比並之謂,丘非丘陵之謂,蓋僅取音不取字也。例如梵語南無,此云歸命,南不取南北之南,無不取有無之無也。噫!使夫子而生竺國,必演揚佛法以度眾生;使釋迦而現魯邦,必闡明儒道以教萬世。蓋易地則皆然。大聖人所作為,凡情固不識也。為儒者不可毀佛,為佛者獨可毀儒乎哉?

臨濟

先德有言:「臨濟若不出家,必作渠魁,如孫權曹操之屬。」曷為乎以臨濟擬孫曹也?蓋擬智,非擬德也。袁紹謂生子當如孫仲謀,而孔明亦言:「曹操用兵,彷彿孫吳」,智可知矣!使其不以此智外役,而以此智內旋,舉平生神機妙算,盡抵在般若上,則於道何有?又古云:「悉達若不出家,必作轉輪聖王。」此兼智兼德之論也,大小殊而其意一也。

雁蕩山

台雁號兩浙名山,而雁蕩尤奇,有輕千里裹糧而往遊者。予昔應太平之請,去雁蕩僅一由旬。期滿,院主白予為雁蕩遊。予欲往,而忻然從遊者百餘眾。因計彼山久無接待,徘徊歷覽,往返不下半月,費粟數石,院貧不能支,遂堅執已之。眾怏怏,乃慰之曰:「雁蕩之勝,在震旦中尚有過之者。即震旦最勝處,不及天宮;天宮展轉最勝處,不及西方極樂世界。公等不慕極樂,而沾沾雁蕩是慕,何也?」竟不去。

悔不為僧

唐宰相杜黃裳,臨終自悔不得為僧,命剃染以殮。又宋名執政某,遺命亦然。此非宿世堅持正因,焉能居大位而醒然不昧;風火散時,具如是耿耿操略。然有二說:或一念之迷,至死反本;或故為示現,警悟同流,是未可知也。

佛法作人情

妙喜自言:「昔時為無眼長老胡亂印證,後見圓悟老人始得大徹。乃立誓自要,定不以佛法作人情。」妙喜可謂大慈大悲,真萬世人天眼目也。惜予生晚,不獲親承爐[革*冓],為可恨耳。然妙喜謂無眼長老以東瓜印子印學人,今學人多以東瓜印子印自己,妙喜見之,又當何如?

黃梅衣缽

古德示眾云:「黃梅衣缽,非但『時時勤拂拭』者不合得,直饒『何處惹塵埃』亦不合得,且道畢竟作麼生,合得衣缽?」一僧下九十九轉語,不契。最後云:「定要他衣缽作甚?」古德乃忻然肯之。噫!師可謂殺人須見血,弟子可謂直窮到底者矣!

耳根圓通

楞嚴擇選圓通,獨取耳根。然世尊為一期化導之主,而以見明星悟;飲光為萬代傳燈之祖,而以見撚花悟,皆屬眼根者,何也?此有二義:一者隨眾生義。此方真教體,清淨在音聞故。二者遺著義。眾生處處著,聞圓通獨向耳根,便謂餘根不能入道故。是故豪傑之士,根根圓通,如大福德人,執石成寶。善讀楞嚴者詳之。

極樂世界

或疑:「華嚴謂極樂僅勝娑婆,而大本彌陀經言勝十方,何也?」一說:「勝十方者,止是相近娑婆之十方,非華藏世界之十方也。」其說亦是,而猶未盡。良由「僅勝」之說,蓋以晝夜相較。故云娑婆一劫,為極樂一晝夜;極樂一劫,為袈裟幢一晝夜;展轉歷恆沙世界,以至勝蓮華。乃專取時分短長之一節,非全體較勝劣也。不然,人間千萬年,為地獄一晝夜,將地獄勝人間耶?又例之:若定執身量之長短較優劣,則盧舍那佛僅高千丈,而修羅高八萬四千由旬,將修羅勝舍那耶?是故謂極樂勝十方,即廣遠言之,亦自不礙。

一轉語

先德開示學人,謂我今亦不論你禪定智慧、神通辯才,只要你下一轉語諦當。學人聞此,便晝夜學轉語;錯了也。既一轉語如是尊貴、如是奇特,則知定不是情識卜度見解依通所可襲取。—蓋從真實大徹大悟中自然流出者也。如其向經教中、向古人問答機緣中,以聰明小智模倣穿鑿,取辦於口,非不語句尖新;其實隔靴抓癢,直饒一剎那下恆河沙數轉語,與自己有何交涉?今莫管轉語諦當不諦當,且拋向不可說不可說世界之外,只牢守本參,密密用心,時時不捨,但得悟徹時,豈愁無語?吾雖鈍根,不敢不勉。

法華要解(一)

法華一經,天台之為玄義文句也,大而詳;溫陵之為要解也,精而約。天台尚矣,溫陵亦不可輕也。或曰:「先閱要解,後參之玄義文句,其勝劣相去遠甚。而云『溫陵不可輕』者,何謂也?」夫溫陵生天台後,玄義文句等書皆所歷覽,其銖銖而分,縷縷而辯,非不知之。第其解以要名,正取直捷簡徑;而復繁詮曲釋,窮遠極深,則博而非要矣。況列科多用天台舊文,其不用者亦自有意;中間解文豎義,或得或失,學者宜虛心平氣而玩之可也。

法華要解(二)

前云「中有得失」,試舉其失:經云「五眾之生滅」,要解謂是五趣。然五眾者,五蘊之別名,智論反覆明之;而曰五趣者,失於考也。試舉其得:如藥王焚身,要解謂妙覺圓照,離於身見,得蘊空故,乃能如是;若不達法行,空慕其跡,徒增業苦。蓋發天台之所未發,而深有益於後學者也。

朱學諭

嘉禾朱懋正,言其曾大父學諭公,既歸田,以所得俸金,搆小屋於郊外,讀書其中,扃戶謝客,雖子姪姻戚,以至邑令長,罕得睹其面;獨一老友,每晡時來,共弈數局,飲數行,浩歌數章,則入暮矣,乃就寢。率以為常,與世隔絕,如在窮谷深山中。年八十九,月夜登橋失足,微疾。二子迎歸,將終,援筆諄諄誨以道義,不及瑣細家務。書畢,暝目逝。俄開目云:「尚欲囑嘉定。」(嘉定者,公之孫,初成進士,宰嘉定。)於是復為書,教以始終清介,毋宦成渝其晚節。因擲筆長往。噫!公未聞佛法,而臨行磊落瀟灑,有久修所不及者,何故?良由心無係累,佛法已思過半。彼終日喃喃誦經說法而心不淨,末後慞惶揮霍,反俗士之不若,亦何怪其然乎!吾於是有感:向使公得聞佛法,以彼幽潛孤絕之力,盡心於般若,奚患大事之不明乎?吾於是重有感。

本身盧舍那

僧問古德:「如何是本身盧舍那?」答云:「與我過拂子來。」俄而曰:「置舊處。」僧理前問,曰:「古佛過去久矣!」又云:「未了之人聽一言,只這如今誰動口。」後人由此以舉手動足開口作聲便為真佛,是則誠是,而實不是,所謂認賊為子者也。遂將柏樹子、麻三斤、翠竹黃花、鳥銜猿抱等一概認去,豈不誤哉?俱胝遇問,即豎一指;魯祖見僧,回身面壁。昔人道:「我若看見,拗折指頭。」予亦云:「待渠回身,攔胸踏倒。」

衣帛食肉

晦菴先生闢佛,空谷力為辯駁矣。雖然,晦菴亦有助佛揚化處,不可不知也。其解孟子曰:「五十非帛不暖,未五十者不得衣也。七十非肉不飽,未七十者不得食也。」夫獸毛蠶口害物傷慈,佛制也;必五十乃衣帛,則衣帛者鮮矣!食肉者斷大慈悲種子,佛制也;必七十乃食肉,則食肉者鮮矣!今孩提之童,固已重裘純纊衛其形,烹肥割鮮飫其口,曾不待壯,而況老乎!使晦菴之說行,寧不為佛法少助?咎晦菴者不之察,吾故為闡之。

執著

人恆病執著,然亦不可概論。良由學以好成,好之極名著。羿著射,遼著丸,連著琴,與夫著弈者至屏帳垣牖皆森然黑白成勢,著書者至山中木石盡黑,學畫馬者至馬現於床榻間,夫然後以其藝鳴天下而聲後世。何獨於學道而疑之?是故參禪人,至於茶不知茶,飯不知飯,行不知行,坐不知坐,發篋而忘扃,出廁而忘衣;念佛人,至於開目閉目而觀在前,攝心散心而念恆一,不舉自舉,不疑自疑,皆著也。良由情極志專,功深力到,不覺不知,忽入三昧。亦猶鑽鐩者,鑽之不已而發燄;煉鐵者,煉之不已而成鋼也。所惡於著者,謂其不知萬法皆幻,而希果之心急;不知一切唯識,而取相之意深,是則為所障耳。概慮其著,而悠悠蕩蕩,如水浸石,窮歷年劫,何益之有?是故執滯之著不可有,執持之著不可無。

好古(一)

數輩好古者,群居一堂,各出其古以相角。有出元宋五季時物者,眾相與目笑之。已而唐,而晉,而漢,而秦,而三代,恨不得高辛之鐺、燧人之鑽、神農之琴、太昊之瑟、女媧氏所煉五色石之餘也。一人曰:「諸君所畜誠古矣,非太古也,非太古之太古也。」眾曰:「然則日月乎?」曰:「未古也,有天地然後有日月。」「然則天地乎?」曰:「未古也,有虛空然後有天地。」「然則虛空乎?」曰:「未古也。吾所畜,日月未生,天地未立,空劫以前之物也。諸君不吝千金以博一爐一瓶一書一畫,而不知寶其最古,亦惑矣!」眾相視無語。

好古(二)

俄而曰:「子之古,人所同也,非子所獨也,奚貴焉?」曰:「同有之,同迷之,迷則不異於無。雖謂吾所獨,非過也。」曰:「吾輩之古,歷歷可觀,子之古安在?」其人展兩手示之,眾復相視無語。

立義難

昔劉歆初定古文春秋左氏,及毛詩尚書等,時儒嫉之,議論蜂起;晦菴作濂溪太極圖解,書一出而眾喙交集;乃至南嶽創般若之旨,初祖開直指之禪,義學不然其言,加以毒害,況今人乎!議禮之家,名為聚訟,甚哉!立義之難,不可不慎也。

不作佛事

或言父母之喪,不作佛事,此晦菴家禮也。嗟乎!世遂有生子、登樞要、饒財寶,而不得其為己禮一佛,誦一四句偈,飯一沙門。復於七七日中,宰牲牢致胙於宗族交遊,以為崇正道、闢邪說。不知祇以增親之業,助其沈淪,死者有知,當撫膺痛哭於泉下矣!反不及貧人之子,得報其親也。豈不重可哀哉?顏氏家訓,古今人所讚嘆,而其間獨曰「必作佛事」。顏朱皆賢者也,試合而觀之。

鮑勔

真誥云:「鮑勔未知道,但朝暮扣齒不息,鬼使不能取。蓋扣齒集身中之神,神不離,故鬼不得近。向使以扣齒之力修真,何真之不成?」予謂豈獨修真,以扣齒之力,念念扣己而參,何佛之不成乎?夫身中之神,祇是一精魂耳,力尚伏鬼,況經云受持一佛名者,有百千大力天神為之擁護!又云念佛之人,佛住其頂;今也勤為扣齒之細故,而甘捨念佛之大道。惜哉!

門庭高峻

古所稱門庭高峻者,如淨名示疾,諸阿羅漢俱云「我不堪任詣彼問疾」,文殊亦云「彼上人者難為酬對」,是也。嗣後宗門諸大老,或棒或喝,或豎指,或張弓,或垂一則語,如木札羹不可味,如太阿劍不可觸,如水中月不可執捉,非久參上士,莫敢登其門者,是之謂門庭高峻也;豈駕尊示威,厲聲作色之謂哉?

魔著

魔大約有二:一曰天魔,二曰心魔。天魔易知,且置勿論。心魔者,不必發風發癲,至於褻尊慢上,無復顧忌,囚首褫衣,不避譏嫌,而後為魔也。一有所著,如耽財耽色、耽詩耽酒、耽書耽畫等,亦魔也。豈唯此哉?妄意欲功蓋一時,名垂百世,亦魔也。豈唯此哉?即修種種諸善法門,妄意希望成佛,亦魔也。豈惟是哉?即如上所說諸魔,皆悉無之,而曰「我今獨免於魔」,亦魔也。微矣哉!魔事之難察也。

參方須具眼

為僧於正法之世,惟恐其分別人;為僧於末法之世,惟恐其不分別人也。何也?末世澆漓,薰蕕雜處,苟藻鑑不審,決擇失真,以是為非,認邪作正,宜親而反疏之,宜遠而反近之,陶染匪人,久而與之俱化,劫劫生生,常為魔侶。參方可弗具眼乎哉?!

人身難得

一失人身,萬劫不復,此語誰不知之?知之而漫不加意,與不知同。昔須達為佛營室,佛視地上螻蟻,而謂達言:「此蟻毘婆尸佛以來,經今七佛,尚在蟻身。」夫一佛出世,歷年甚久,矧日七乎?釋迦而後,過五百餘萬歲而慈氏下生,名第八佛,未知此蟻脫故身否?縱脫蟻身,未知何日當得人身也。今徒見舉目世人,比肩相摩,而不知得之之難如是;既得人身,漠然空過,真可痛惜!予之懈怠空過,不能不深自痛惜,而併以告夫同志者。

事怕有心人

高峰自敘悟由,而曰:「不信有這般奇特事,事怕有心人故也。」此語彼所自證,真實不虛,學道人所宜諦信。且何名有心?世間一技一藝,其始學不勝其難,似萬不可成者,因置不學,則終無成矣;故最初貴有決定不疑之心。雖復決定,而優游遲緩,則亦不成;故其次貴有精進勇猛之心。雖復精進,或得少而足,或時久而疲,或遇順境而迷,或逢逆境而墮,則亦不成;故其次貴有常永貞固誓不退轉之心。高峰「拌一生做箇癡獃漢,定要見這一著子明白」,是之謂真有心丈夫也。又古云:「三昧不成,假令筋斷骨枯,終不休歇。」又云:「道不過雪竇,不復登此山。」又云:「不破疑團誓不休。」如是有心,何事不辦?予甚愧焉,不敢不勉。

老成然後出世

古人得意之後,於深山窮谷中,煨折腳鐺,潛伏保養;龍天推出,然後不得已而應世。後人漸不如古;然予猶及見作經論法師者,作瑜伽施食法師者,學成而年未盛,尚徐徐待之。比來少年登座者紛如矣;佛法下衰,不亦宜乎!

繼祖傳燈

世有恆言:「凡大徹大悟,繼祖燈、續佛慧命者,須是三朝天子福、七代狀元才始得。」斯言似過,而理實然。昔中峰老人謂:「無量劫來生死,今日要與和盤翻轉,豈易事哉?」是故十善始得生天,人空方證小果,久積萬行之菩薩尚不免曝腮龍門,則三朝七代猶近言之也,主六合、魁多士猶小喻之也。極之,蓋不可思議功德智慧之所成就也。雖然,亦烏可以難自諉,而付之絕望乎?但決心精進,逢魔不退,遇難轉堅,研窮至理,以悟為則,不患無相應時節。何以故?以宿世善根難測故。

殺罪

孔明藤甲之捷,燒諸洞蠻悉成煨燼,其言曰:「吾雖有功於國,損吾壽矣!」世人咸知殺人為罪矣,而於牛羊犬豕等日就庖廚,則恬然不知怪,寧思薄乎云爾,烏得無罪?禮云:「君無故不殺牛,大夫無故不殺羊,士無故不殺犬豕。」世人咸知殺畜之大者為罪矣,而於蝦蜆螺蛤等,一下[竹/助]以千百計,則恬然不之怪,寧思薄乎云爾,烏得無罪?噫!據含靈皆有佛性,則蟻與人一也,何厚薄之足云?如其貴欺賤、強陵弱,則人可殺而食也,亦何厚薄之足云?梵網稱「凡有命者不得故殺」,其旨深哉!

宗門語不可亂擬

古人大悟之後,橫說豎說,正說反說,顯說密說,一一契佛心印,皆真語實語,非莊生寓言比也。今人心未妙悟,而資性聰利,辭辯捷給者,窺看諸語錄中問答機緣,便能模仿,只貴顛倒異常,可喜可愕,以眩俗目,如當午三更,夜半日出,山頭起浪,海底生塵,種種無義味語,信口亂發。諸無識者,莫能較勘,同聲讚揚。彼人久假不歸,亦謂真得:甚至「一棒打殺與狗子喫」,「這裏有祖師麼,喚來與我洗腳」,此等處亦復無忌憚,往往效嚬。吁!妄談般若,罪在不原,可畏哉!

看語錄須求古人用心處

凡看古人語錄文字,不可專就一問一答、一拈一頌,機鋒峻利,語妙言奇處,以爽我心目、資我談柄,須窮究他因何到此大徹大悟田地,其中自敘下手工夫,刻苦用心處,遵而行之,所謂「何不依他樣子修」也。若但剽竊模擬,直饒日久歲深,口滑舌便,儼然與古人亂真,亦只是剪綵之花、畫紙之餅,成得甚麼邊事?

夜氣

蘇子瞻謂某公不學禪,臨終自知時至,諸子求教,教以第一五更早起。諸子不悟,謂為勤家。公曰不然,謂五更勾當臨死時將得去者是也。昔人云:「萬般將不去,惟有業隨身。」隨身之業,將得去者也。而業有二:一者事業,二者道業。事業有善有惡,惡業且置,善業則所修之福;道業則所修之慧也。而必以五更者,孟子所謂夜氣也。雖然,更有無所將來,無所將去者,此則不但五更,應念念勾當而不可須臾離也。

佛印

東坡詩有「遠公沽酒延陶令,佛印燒豬待子瞻」之句。予謂大解脫人不妨破格相與,然沽酒猶可,燒豬不已甚乎?假令俠客藉口子瞻,狂僧效嚬佛印,初始作俑,誰當其辜?故此事未可信。古謂詩人託物比興,不必實然,是也。脫有之,子瞻且置,佛印依律趁出院。

學貴精專

米元章謂學書須是專一於是,更無餘好,方能有成。而予聞古之善琴者,亦謂專攻三二曲,始得入妙。斯言雖小,可以喻大。佛言:「制心一處,無事不辦。」是故心分兩路,事不歸一;情專志篤,三昧速成。參禪念佛人不可不知。

菩薩慈勝聲聞

經云:「聲聞人於罵者、害者,或嘿然,或遠離。菩薩則不然,更加慈心,愛之如子,方便濟度;故遠勝聲聞,不可為比。」予唯世人恆苦辱之難忍,況不唯忍辱而更慈愛之乎!經又云:「眾生無恩于菩薩,而菩薩常欲利益眾生。」予唯世人尚有受恩不報,況無恩於己而乃利益之乎!得斯旨者,天下無一人不可與,天下無一人不可化。

宗乘不與教合

曾宗元學士,以中庸大學參楞嚴,而和合宗門語句,質之雪竇顯禪師。顯云:「這箇尚不與教乘合,況中庸耶!學士須直捷理會。」乃彈指一下云:「但恁麼薦取?」宗元言下有省。夫一代時教,修行人所據以為準的者,不與教合,則魔說也。而云然者,是即教外別傳之旨也。傳在教外,則教之所談者何事,夫亦離指見月,而得意於語言文字之表云爾。且世尊拈花,迦葉微笑,萬代宗門傳法之始也。今翻案云:「這箇尚不與拈花合,花外有別傳也。」則何如?古人謂俱胝悟處,不在指頭上;今雪竇彈指,宗元有省,又翻案云:「這箇尚不與彈指合,指外有別傳也。」則何如?

放參飯

越地安禪,夜作齋,其名曰放參飯,競為侈靡,勝於午齋,相沿成習久矣。昔有尊宿,聞鄰房僧午後作食,不覺泣下,悲佛法之陵夷也。故僧禁過午食,況夜食耶!律言人間碗缽作聲,餓鬼咽中起火;乃於漏深人靜,而砧几盤盂,音響徹其耳根,又煎煮烹炮,馨香發其鼻識,忘慈悲之訓,恣口腹之欲,於心安乎?或曰:「中夜饑,如之何?」則代以果核餅餌之類,不煩鍋銚者可也。況持過午者,午後至明,不食纖物;我等晚有藥石,何不知足之甚?

僧堂

古尊宿開堂安眾,或三百五百,乃至黃梅七百,雪峰盈千,徑山千七百。予初慕之,自悲生晚,不得入彼龍象之聚。今老矣,始知正像末法信非虛語,廣群稠會之中,覓一二真實辦道人尚不可得。故金企羅尊者,三人為朋乞食;慈明圓禪師,六人結伴以參汾陽。而三人證羅漢,六人成大器。如其取數多,而證者希、成者寡,雖多奚為?予作僧堂,僅容四十八單,較古人什不及一,茲猶覺其多,仍狹而小之。非無普心,在末法中理應如是。

結社會

結社念佛,始自廬山遠師。今之人,主社者得如遠師否?與社者得如十八賢否?則宜少不宜多耳。以真實修淨土者,亦如僧堂中人故也。至於男女雜而同社,此則廬山所未有。女人自宜在家念佛,勿入男群,遠世譏嫌。護佛正法,莫斯為要,願與同衣共守之。又放生社,亦宜少不宜多;以真實慈救生靈者,亦如佛會中人故也。愚意各各隨目所見,隨力所能,買而放之。或至季終,或至歲終,同詣一處,會計所放,考德論業,片時而散,毋侈費齋供,毋耽玩光陰,可也。願與同衣共守之。

蓮社

世有無賴惡輩,假仗佛名,甚而聚眾,至謀為不軌。然彼所假,皆云釋迦佛衰,彌勒佛當治世,非廬山遠師蓮社也。遠師勸人舍娑婆而求淨土,其教以金銀為染心之穢物,以爵祿為羈身之苦具,以女色為伐命之斧斤,以華衣美食田園屋宅為墮落三界之坑井,惟願脫人世而胎九蓮,則何歆何羨?而彼假名彌勒者,正以金銀爵祿女色衣食田宅誘諸愚民,俾悅而從己。則二者冰炭相反,不可不辯也。然蓮社中人,亦自宜避嫌遠禍,向所謂宜少不宜多者,切語也。予曾有在家真實修行文勸世,其大意謂凡實修者不必成群作會;家有靜室,閉門念佛可也。不必供奉邪師;家有父母,孝順念佛可也。不必外馳聽講;家有經書,依教念佛可也。不必惟施空門;家有貧難宗戚鄰里知識,周急念佛可也。何以故?務實者不務外也。願為僧者,幸以此普告諸居士。

心膽

古人有言:「膽欲大而心欲小。」膽大者,謂其有擔當也。心小者,謂其有裁酌也。擔當,故千萬人吾往。裁酌,故臨事而懼,好謀而成。此正論也。至於僧,則反是,吾謂心欲大而膽欲小。心大,故帡包十界,荷負萬靈,而弘度無盡。膽小,故三千威儀、八萬細行,持之無敢慢。今初學稍明敏者,近蔑時輩,遠輕昔人,藐視清規,鄙薄淨土,膽則大矣!鞠其真實處,則唯知有己,不知有人,唯知保養顧愛其撮爾之血肉身,不知恢復充滿其廣大之法界量,心則小矣!或曰:「黃檗號麤行沙門,非膽大之謂乎?」噫!拙於畫虎者,不成虎而類狗;爾所謂膽大者,吾恐不成麤行沙門而成無賴僧也。可弗慎歟?!

太牢祀孔子

漢高帝過魯,以太牢祀孔子,史官書而美之。此有二意:一則暴秦焚書坑儒之後,而有此舉;二則帝固安事詩書毀冠辱儒之主也,而有此舉,故特美其事耳。據孔子之道德,則賢堯舜、配天地、逾父母,雖烹龍炮鳳、煮象炙鯨,亦何足酬恩于萬一,而況騂且角之一物乎!東鄰殺牛,不如西鄰之禴祭,易之明訓也;儀不及物,神將吐之,況於聖人乎!用是例之,其餘可知矣。惜乎自古及今,相沿已久,而莫可挽也。

儒佛交非

自昔儒者非佛,佛者復非儒。予以為佛法初入中國,崇佛者眾,儒者為世道計,非之未為過;儒既非佛,疑佛者眾,佛者為出世道計,反非之亦未為過。迨夫傅韓非佛之後,後人又彷效而非,則過矣!何以故?雲既掩日,不須更作煙霾故。迨夫明教空谷非儒之後,後人又彷效而非,則過矣!何以故?日既破暗,不須更作燈火故。覈實而論,則儒與佛不相病而相資。試舉其略:凡人為惡,有逃憲典於生前,而恐墮地獄於身後,乃改惡修善,是陰助王化之所不及者佛也。僧之不可以清規約束者,畏刑罰而弗敢肆,是顯助佛法之所不及者儒也。今僧唯慮佛法不盛,不知佛法太盛,非僧之福,稍制之抑之,佛法之得久存於世者,正在此也。知此,則不當兩相非,而當交相贊也。

好名

人知好利之害,而不知好名之為害尤甚。所以不知者,利之害麤而易見,名之害細而難知也。故稍知自好者,便能輕利;至於名,非大賢大智不能免也。思立名則故為詭異之行,思保名則曲為遮掩之計,終身役役於名之不暇,而暇治身心乎?昔一老宿言:「舉世無有不好名者。」因發長嘆。坐中一人作而曰:「誠如尊諭,不好名者惟公一人而已。」老宿欣然大悅解頤,不知已為所賣矣。名關之難破如是哉!

梁武帝

予正訛集中,既辨明武帝餓死之誣,而猶未及其餘也。如斷肉蔬食,人笑之;然田舍翁力耕致富,尚能窮口腹以為受用,帝寧不知己之玉食萬方乎?麵為犧牲,人笑之;然士人得一第,尚欲乞恩於祖考以為榮寵,帝寧不知己之貴為天子乎?斷死刑必為流涕,人笑之;然是即下車泣罪,一民有罪我陷之之心也,帝寧不知己之生殺唯其所欲為乎?獨其捨身僧寺,失君人之體,蓋有信無慧,見之不明,是以輕身重法,而執泥太過也。又晉宋以來,競以禪觀相高,不知有向上事,是以遇達摩之大法而不契,為可恨耳。若因其失國而遂為詆訾,則不可。夫武帝之過,過於慈者也。武帝之慈,慈而過者也。豈得與陳後主周天元之失國者同日而論乎?若因其奉佛而詆之,則吾不得而知之矣!

王所花

山中有花,共本同枝,而花分大小。大者如梅如李,環遶乎其外;小者如橘如桂,攢簇乎其中。外之數大約八,內之數百有餘。山氓莫之奇,亦莫知其名也。予見而奇之。夫同花而大小異,奇矣;大外圍而小內聚,抑又奇矣!因名之王所:大者心王,小者心所。王數八,外花以之;所數五十有一,內花以之。外於八或有增減,而八者其常也。內恆倍於本數者,所雖五十有一,細分之則無盡也。王外而所內者,王能攝所,所不能攝王也。王五出,所亦五出。而有五鬚者,王單而所複也。外開先,內開晚者,王本而所末也。久沈而今顯,蓋時節因緣之謂也。或曰:「是花無艷色,燒之則煙氣惱人,樵者棄而不薪,奚奇焉?」嗟乎!此其所以奇也。莊生貴樗木,以其不可材;然不材,人取而薪之。今不可薪,則天下之至無用者極於是。易曰肥遯,其此之謂乎?!

此道

昔人有言:「雖有駟馬以先拱璧,不如坐進此道。」予因是推之:豈惟駟馬拱璧,雖王天下,亦不如坐進此道。豈惟王一天下,雖金輪聖王王四天下,亦不如坐進此道。豈惟王四天下,雖王忉利夜摩,乃至王大千世界,亦不如坐進此道也。然昔云此道,指長生久視之道也。茲圓頂方袍,號稱衲子,將坐進無上菩提之大道,而反羨人間之富貴者,吾不知其何心也。

金色身

讚佛身曰金色,蓋取其彷彿近似,非真若人世之所謂金也。天金天銀與世金世銀,例美玉之於碔砆,勝劣自判。蓋天金尚未足以擬佛,況世金耶?其精粹微妙,光瑩明徹,自非凡眼所睹,然不可不知。如今之土木成像,而飾之以金箔,果以為佛之色相亦只如是,則失之矣!

出家休心難

人生寒思衣,饑思食,居處思安,器用思足,有男思婚,有女思嫁,讀書思取爵祿,營家思致富饒,時時不得放下。其奮然出家,為無此等累也,而依然種種不忘念,則何貴於出家?佛言:「常自摩頭,以捨飾好。」然豈惟飾好,常自摩頭曰:「吾僧也,頓捨萬緣,一心念道。」

蠶絲(一)

蠶之殺命也多而酷,世莫之禁者。謂上焉天子百官,藉以為章服;下焉田夫野婦,賴以為生計。然使自古無蠶,則必安於用布而已。若生計,則民之不蠶者什九,蠶者什一,未見不蠶者皆餓而死也。或曰:「夫子何為舍麻而用純?」蓋當夫子時,純之用已久,工簡於用麻,夫子姑隨之,知習俗之難變也。又禹惡衣服而美黻冕,冕用純,餘未必用也。意可知矣。

蠶絲(二)

易云伏羲作結繩而為網罟,以佃以漁。何聖人為殺生者作俑也?自古無辯之者,近槐亭王公奮筆曰:「洪荒之世,鳥獸魚鱉傷民之禾稼,網罟者,除物之為民害也,非取物而食之也。」此解不惟全物命,覺世迷,而亦有功於往聖矣!但史稱黃帝命元妃西陵氏教民蠶,則何說以通之?予聞有野蠶者,能吐絲樹之枝柯,而取之者不煩於煮繭。意者西陵之教,其野蠶之謂乎?彼家蠶或後人所自作,而非出於西陵乎?不然,成湯解三面之網,以開物之生路,而黃帝盡置之鑊湯無孑遺;是成湯解網,而黃帝一網打盡也。或曰:「東坡云:『待繭出蛾,而後取以為絲,則無殺蛹之業。』」不知出蛾之繭,縷縷斷續,而不可以為絲也;未必坡之有是言也。

呂文正公

呂文正公既貴顯入相,上所賜予,皆封識不用。上知之,問故。公對曰:「臣有私恩未報。」蓋公微時,受恩於僧寺也。今相傳公少貧,讀書寺中,候僧食時鐘鳴即往赴。僧厭之,飯訖乃聲鐘。公至大窘,題壁云:「十度投齋九度空,可耐闍黎飯後鐘。」公及第,僧以紗籠其詩。公至寺續云:「二十年前塵土面,而今始見碧紗籠。」據前說,則僧何賢;據後說,則僧何不肖也。倘誣枉賢者,則成口業;而世所傳,出野史戲場中,恐不足信。

學道無倖屈

世間求名者,有學未成而名成,是之謂倖;以不當得而得也。有學成而名不成,是之謂屈;以當得而不得也。故云我輩登科,劉蕡下第,蓋倖與屈之謂也。學道則不然,未有名掛山林,身馳朝市,悠悠颺颺,一暴十寒,而成道業者。亦未有苦志力行,殫精竭神,不退不休,以悟為則,而道業無成者。蓋求名在人,求道在己,學道人惟宜決心精進而已,毋懷僥倖之圖,勿以枉屈為慮。

著述宜在晚年

道人著述,非世間詞章傳記之比也。上闡先佛之心法,下開後學之悟門,其關係非小。而使學未精,見未定,脫有謬解,不幾於負先佛而誤後學乎?仲尼三絕韋編,而十翼始成;晦菴臨終,尚改定大學誠意之旨。古人慎重,往往若此,況出世語論,談何容易!青龍鈔未遇龍潭,將謂不刊之典,而終歸一炬;妙喜初承印證,若遽自滿足,焉得有後日事?少年著述,固宜徐徐云爾。

機緣

世後世,由之津梁,不可漫焉空過而已。

般若(一)

土之能朽物也,水之能爛物也,必有殘質存焉,俟沈埋浸漬之久而後消滅;若火之燒物,頃刻灰燼。吾以是知般若智如大火聚,諸貪愛水逼之則涸,諸煩惱薪觸之則焚,諸愚癡石臨之則焦,諸邪見稠林、諸障礙蔀屋、諸妄想情識種種雜物,烈燄所灼,無復遺餘。古謂太末蟲處處能泊,惟不能泊於火燄之上;以喻眾生心處處能緣,惟不能緣於般若之上。故學道人不可剎那而失般若智。

般若(二)

予病足,行必肩輿。一夕天始暝,輿人醉而躓,傾蓋,即有數男子攘臂攫予帽者,意謂內人或有金寶嚴其首故也。已而大慚,疾走去。予以是知般若智如大日輪,日輪纔滅,而盜賊奸宄出矣;真照纔疏,而無明煩惱作矣。先德謂暫時不在,猶如死人,故學道人不可剎那而失般若智。

般若(三)

經言:暑月貯水在器,一宿即有蟲生,但極微細,非凡目所能睹,故濾水而後用。若水在火上,火不熄,水不冷,則蟲不生。予以是知般若智如火煮水,觀照熾而不休,溫養密而無間,彼偷心雜惑將何從生?故學道人不可剎那而失般若智。

天台止觀

止觀治病門中,有六字氣,注心下視等語。蓋止觀之道,廣無不該,即治病之法亦於中攝,大都與服藥同意。是以止觀代藥也;止觀之餘緒,非止觀之正旨也。後人不知此意,而養生家引以為據,遂有外飾禪名,而內修道術者。詰之,則藉口於天台;故辨之。

看忙

世有家業已辦者,於歲盡之日,安坐而觀貧人之役役於衣食也,名曰看忙。世有科名已辦者,於大比之日,安坐而觀士人之役役於進取也,亦名曰看忙。獨不曰:世有惑破智成、所作已辦者,安坐而觀六道眾生之役役於輪迴生死也,非所謂看忙乎?吁!舉世在忙中,誰為看忙者?古人云:「老僧自有安閒法。」此安閒法可易言哉?雖然,世人以閒看忙,有矜己心,無憐彼心;菩薩看忙,起大慈悲心,普覺群迷,冀彼同得解脫。則二心迥異,所以為凡聖小大之別。

辯融

不爾者,其所言是其所實踐,舉自行以教人,正真實禪和,不可輕也。

禪講律

禪、講、律,古號三宗,學者所居之寺、所服之衣,亦各區別。如吾郡,則淨慈、虎跑、鐵佛等,禪寺也;三天竺、靈隱、普福等,講寺也;昭慶、靈芝、菩提、六通等,律寺也。衣則禪者褐色,講者藍色,律者黑色。予初出家,猶見三色衣,今則均成黑色矣;諸禪律寺均作講所矣。嗟乎!吾不知其所終矣!

古玩入吾手

今人於一彝一罌、一書一畫,其遠在上古者,出自名家者,平生歆慕而不能致者,一旦得之,則大喜過望,忻然慰曰:「此某某所遞互珍藏者,今幸入吾手矣!」曾不思曠劫以來無酬價之至寶,何時入吾手也。況世玩在外,求未必獲,至寶在我,求則得之,亦弗思而已矣!

悟道難、為善易

當此五濁末世,兼以多生積習,而欲斷無明惑、悟自本心,則千萬人中希得一二,亦無足怪。至於不為惡而為善,此亦易事;而甘為不善,吾不知其何心?又復身口意三,欲令攝意不動,而出入無時,起滅無形,定力之難成,亦無足怪。至於制身不為惡事,制口不發惡言,此亦易事;而甘為身口之惡,吾不知其何心?

重許可

古人不輕許可,必研真覈實而後措之乎辭。如贊圓覺疏者曰:「其四依之一乎?或淨土之親聞乎?何盡其義味如此也。」乃至贊遠公者曰「東方護法菩薩」,贊南泉趙州者曰「古佛」,贊仰山者曰「小釋迦」,贊清涼者曰「文殊後身」,千載而下,無議之者,何也?真實語也;非今人諂壽諛墓,賀遷秩,壯行色之套子話也。夫著之簡編,勒之金石,將俾信當時而傳後世,而虛譽浪褒,齊佛齊祖,噫!慧日雖自難瞞,蒙學未必無誤矣!

放生池

予作放生池,疑者謂魚局於池,攢聚紆鬱,而無活潑之趣,不若放之湖中,或護持官河一段,禁弗使漁,亦不放之放也。予謂此說亦佳;但池之與湖與河,較其利害,亦略相當。池雖隘,網罟不入;湖雖寬,晝夜採捕。陋巷貧而樂,金谷富而憂,故利害均也。又官河之禁約有限,而諸魚之出入無恆,有從外入限中,有從中出限外者,出限則危矣,不若池居之永不出限也,故利害均也。又疑無活潑之趣,則有一喻:坐關僧住一室中,循環經行,隨意百千里而不窮,徜徉自得,安在其不活潑也?復有一喻:今幸處平世,城中之民,以城門之啟閉為礙;一旦寇兵壓境,有城者安乎?無城者安乎?漁喻寇,池喻城,人以城為衛,何局也?魚可知矣!

崔慎求子

昔崔慎無子,有僧教以盛飾內人,入寺設齋,伺歡喜迎納者,虔奉而厚供之,冀托胎其家。夫出家者,將超三界,成道度生,而乃為此籠檻以鉤致之;致彼無心出世者猶可,倘墮落一真實道人,其害可勝言哉?慎與僧俱得罪,而僧為甚。苦哉僧乎!胡不以求子之正道語人乎?

無子不足憂

世人以無子為憂,而富貴者憂彌甚。或曰:「不孝莫大於無後,得無憂乎?」予曰:然。古人語意自明,蓋謂不娶而無子者,非謂娶而無子者也。娶而無子,奚罪焉?且帝王統馭億兆,非無力置姬妾也,非無方士奇人進藥石也,而有終絕儲嗣者,命也,故不足憂也。乃若所憂則有之:多行不義,奪人之有,絕人之後,離人之骨肉,凌虐他人子女為己之婢僕者,種種陰險慘毒,皆無子因也,是則可憂也。不作是因而無子者,命也,非我之咎,故不足憂也。

後身(一)

讚西方者,記戒禪師後身為蘇子瞻,青草堂後身為曾魯公,遜長老後身為李侍郎,南庵主後身為陳忠肅,知藏某後身為張文定,嚴首座後身為王龜齡。其次,則乘禪師為韓氏子,敬寺僧為岐王子。又其次,善旻為董司戶女,海印為朱防禦女。又甚而雁蕩僧為秦氏子檜,居權要,造諸惡業。此數公者,向使精求淨土,則焉有此?愚謂大願大力,如靈樹生生為僧。而雲門三作國王,遂失神通;百世而下,如雲門者能幾,況靈樹乎?為常人,為女人,為惡人,則展轉下劣矣。即為諸名臣,亦非計之得也。甚哉!西方之不可不生也。

後身(二)

或謂:「諸師後身之為名臣,猶醍醐反而為酥也,猶可也,為常人則酪矣,為女人則乳矣,乃至為惡人則毒藥矣!平生所修,果不足憑仗乎?則何貴於修乎?」是大有說。凡修行人二力:一曰福力。堅持戒行,而作種種有為功德者是也。二曰道力。堅持正觀,而念念在般若中者是也。純乎道力如靈樹者置弗論,道力勝福力,則處富貴而不迷;福力勝道力,則迷於富貴,固未可保也。於中貪欲重而為女人,貪瞋俱重而為惡人,則但修福力,而道力轉輕之故也。為僧者,究心於道力,宜何如也?雖然,倘勤修道力,而更助之以願力,得從於諸上善人之後,豈惟惡人,將名臣亦所不為矣。甚哉!西方之不可不生也。

後身(三)

韓擒虎云:「生為上柱國,死作閻羅王,榮之也。」不知閻王雖受王樂,而亦二時受苦;蓋罪福相兼者居之,非美事也。古有一僧,見鬼使至,問之,則曰迎取作閻王。僧懼,乃勵精正念,使遂不至。昔人謂行僧不明心地,多作水陸靈祇,雖未必盡然,容有是理。下生猶勝天宮,天且弗為,況鬼神乎?甚哉!西方之不可不生也。

王介甫

介甫擬寒山詩有云:「我曾為牛馬,見草荳歡喜。又曾為女人,歡喜見男子。我若真是我,祇合常如此。區區轉易間,莫認物為己。」介甫此言,信是有見,然胡不云:「我曾聞諛言,入耳則歡喜。又曾聞讜言,喜滅而瞋起。我若真是我,祇合常如此。區區轉易間,莫認物為己。」而乃悅諛惡讜,依然認物為己耶?故知大聰明人,說禪非難,而得禪難也。

喜怒哀樂未發(一)

予初入道,憶子思以喜怒哀樂未發為中,意此中即空劫以前自己也。既而參諸楞嚴,則云:「縱滅一切見聞覺知,內守幽閒,猶為法塵分別影事。」夫見聞泯,覺知絕,似喜怒哀樂未發,而曰法塵分別者,何也?意,根也。法,塵也。根與塵對,順境感而喜與樂發,逆境感而怒與哀發,是意根分別法塵也。未發則塵未交於外,根未起於內,寂然悄然,應是本體;不知向緣動境,今緣靜境,向固法塵之麤分別也,今亦法塵之細分別也,皆影事也,非真實也。謂之幽閒,特幽勝顯、閒勝鬧耳,空劫以前自己,尚隔遠在。此處更當諦審精察,研之又研,窮之又窮,不可草草。

喜怒哀樂未發(二)

慈湖楊氏謂灼見子思孟子病同原。然慈湖自敘靜中所證,空洞寂寥,廣遠無際,則正子思所謂喜怒哀樂未發時氣象也。子思此語,以深經微細窮究,故云猶未是空劫以前自己;若在儒宗,可謂妙得孔氏之心法。甚言至精至當,何所錯謬,而慈湖病之?慈湖既宗孔氏,主張道學,而乃病子思,則夫子亦不足法矣,將誰宗乎?倘慈湖於佛理妙悟,則宜直言極論儒佛同異,亦不應混作此語,似乎進退無據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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信受彌陀救度    稱彌陀佛名
願生彌陀淨土    度十方眾生